马光远:文科生太多会导致国家发展停滞?
4月14日,央行发表《关于我国人口转型的认识和应对之策》的工作论文引发了关注。
论文的主要观点有两个:一是提出我国要认清人口形势已经改变,要认识到人口红利当时用得舒服,事后是需要偿还的负债;要认识到人口惯性是跨代际的巨大力量,其反作用力将导致人口反方向变化;要认识到教育和科技进步难以弥补人口的下降。为此,应全面放开和鼓励生育,切实解决妇女在怀孕、生产、入托、入学中的困难,综合施策,久久为功,努力实现2035年远景规划和百年奋斗目标。关于中国已经尽快放开生育,目前在理论和政策层面基本已经成熟,障碍不大,预计不久就会实现。对这一点,相信没有太多的异议。
引发争论的是第二个观点,文章说,要重视理工科教育,东南亚国家掉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原因是文科生太多。因此文章建议,中国应该吸取教训,减少文科生招生比例这个观点,说实话,差点惊掉我的下巴。
因为:第一,写这篇工作论文的四位作者据说都是经济学博士,也就是说,他们自己也是“文科生”,这种大义灭亲的举动现在真的不多了,我还真有点感动。第二,说东南亚国家掉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原因是文科生太多。我这是第一次听到,而且文章没有展开论述,只是这么一句,没有任何证据来佐证。
奇葩年年有,今年尤其多。作为四位经济学科班出身的博士,信口开河,做出这种论断,而且以央行工作论文的名义发表,确实匪夷所思。毕竟很多人对此并不知情,而这样的论断本身既缺乏依据,还很有害。笔者简单说几句。
我一直认为,中等收入陷阱这个概念是个伪概念。“中等收入陷阱”,这个概念是世界银行2007年发布的《东亚复兴:关于经济增长的观点》中提出来的。按照世界银行的标准,人均国民收入(GNI)在975美元以下为低收入国家,在976美元到3855美元之间为中等偏下收入国家,在3856美元到11905美元之间为中高收入国家,超过11905美元为高收入国家。如果一个国家在进入中等收入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增长,未能进入高收入国家行列,就会掉入“中等收入陷阱”。
“中等收入陷阱”这个概念,虽然流传甚广,学术界关于这个概念的讨论也一直是个热点。但坦率而言,这个概念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
第一,从二战以来,全球经济表现而论,的确只有少数国家进入到高收入国家行列,绝大多数的国家经济到了中高收入阶段之后便停滞不前,但仔细研究这些国家经济停滞不前的原因,则完全不同,没有任何依据表明这种经济发展的停滞具有什么“共性”。
第二,一个国家经济发展究竟到了哪个阶段开始停滞不前,可以说几乎没有规律。从全球近200个国家和地区来看,绝大多数国家都经历过高速发展,但高速发展的周期完全不同,有些10年,有些20年,有些如中国和日本等高达30年,甚至40年,没有任何依据表明,一个国家经济发展到了欧美高收入国家的那个标准就开始下滑。
第三,经济发展的历史一再昭示,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经济增长一直保持高速,这是一个基本常识。随着经济规模、产业结构以及社会矛盾的变化,经济增长速度从高速到常态增长是正常的,经济增长慢下来不代表进入“陷阱”。
尽管中等收入陷阱是个伪概念,但研究很多国家难以进入高收入经济体的原因还是很有意义。研究一些国家经济经历高速发展之后陷入停滞的原因,你会发现,最主要的原因并非收入到了某个阶段就会必然出现这种情况,大多是因为在收入分配、产业升级及整体改革以及社会治理方面没有抓住好的时间窗口,从而丧失了从中高收入突破进入高收入的时间窗口。
很显然,这种停滞和“收入”无关,而是和一个国家的理念及总体治理水平有关。再说坦率一点,一些国家在经济发展的同时,国民理念没有跟上,社会治理没有跟上,改革没有深入,导致社会矛盾尖锐,凝聚力弱,最终丧失了发展的好势头。而这些问题,恰恰不是什么“理工科”问题,这些问题恰恰是人文科学需要解决的问题。
不重视社会整体制度层面的改革,以为有了科技创新就可以有一切,这是不现实的。科技创新本质上也是一种理念的进步,而并非简单的技术层面的问题。东南亚很多国家没有进入高收入国家,和这些国家的裙带关系,社会治理有很大的关系。
基于此,我一直认为,根本不用担心什么“中等收入陷阱”这种概念。中国其实在创新领域也无需担心,真正需要担心的恰恰是要吸取拉美等国在收入分配、改革整体推进以及制度建设方面停滞从而丧失巨大机遇的教训。
“中等收入陷阱”其实是个伪问题,真正的问题是当经济发展进入一个新的周期以后,面对收入分配差距拉大的现实,面对产业结构急需升级的需要,面对增长引擎的转换,面对改革进入深水区的事实,如何在制度方面做出正确的回应,这是真问题。
而这些问题,确实不是理工科层面的问题,而是社会科学工作者需要研究的问题。不重视社会科学,以为有了技术就可以有一切,这是很肤浅的。这么肤浅的观点来自经济学科班的博士之手,让我惊讶不已。最起码说明这几个博士对制度经济学和发展经济学还真的了解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