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货紧缩的力量在欧洲搅起了紊流,促使欧元区领导人最终求助量化宽松(quantitative easing,简称QE)的手段来刺激经济增长。12月的报告显示,欧元区的年通货膨胀率降低到了-0.2%,通缩的事实已变得昭然若揭。自2009年以来,欧元区的通胀率首次出现负数,从而,欧洲疲弱的经济复苏成为该地区的首要议题。
令人遗憾的是,通货紧缩并不仅仅是欧洲的问题,它还会对全球各个国家造成影响,尤其是美国和中国等重要经济体。“欧洲的规模足以将其通缩问题‘出口’到世界的其他地区。”沃顿商学院金融学教授克里斯塔·舒华茨(Krista Schwarz)谈到。
“欧洲在全球市场中占有25%的份额。”沃顿商学院管理学教授、劳德管理与国际研究所( The Lauder Institute)马洛·吉兰(Mauro Guillén)补充谈到。“美国和中国都向欧洲出口。实际上,通缩的根本问题在于,它会导致全球经济增长极度放缓。”
一个健康指标
一个国家的通货膨胀率为2%,是被人广泛接受的一个健康指标。咨询顾问机构凯投国际宏观经济咨询公司(Capital Economics)发布的一份报告称,在全球90个经济体中,目前只有四分之一的经济体通胀率低于1%,其中的一半已陷于通缩。“没有哪个重要经济体面临严重的通胀问题。甚至连美国的通胀率也很有限。”巴黎HEC商学院战略和商业政策教授、沃顿麦克创新管理研究所( Mack Institute for Innovation Management)高级研究员奥利维尔·沙坦(Olivier Chatain)谈到。
通货紧缩是指一般价格水平下降,因为没有通胀压力,商品和服务的价格会变得更便宜。公司的利润减少,现金流递减。从而,导致裁员、冻结工人聘用,失业率就此提高。通货紧缩是美国“大萧条”(Great Depression)和最近20年日本经济停滞的一个主要原因。
“通常情况下,在面临消费需求疲软的企业中,员工工资水平不会像价格下降得那么多。”沃顿商学院商业经济和公共政策教授肯特·斯迈特斯(Kent Smetters)解释说。“这样的不对称会造成更多人失业,因为生产商必须裁减工人,而不是降低每个人的工资。”
此外,因为消费者用于支出的金钱更少,所以,人们对商品和服务的需求降低,从而导致商品过剩。另一个现象是“消费者延迟购买”(consumer deferral),这时候,人们会在价格将来会降低的可能性上“赌一把”,所以,会延迟购买,比如,以后再添置新沙发等。其结果是,商品在市场中的流通速度大大减慢。此外,因为认为价格还会下降,所以,投资人会延迟投资。因为金钱的价值下降,贷款的偿付代价也会变得更高。
“随着欧洲价格的下跌,欧洲出口商品会变得更便宜。更重要的是,欧洲中央银行(European Central Bank,简称ECB)采用量化宽松政策的目的是为了压低欧元的汇率。”舒华茨谈到。“这会导致向欧洲出口的产品更昂贵,从而造成通缩恶化。不过因为欧洲向美国出口的产品会变得更便宜,所以,美国的通胀率会下降。(欧洲通缩的)潜在影响非常大。”
不过量化宽松政策对欧洲的贸易伙伴来说是个好消息。美联储(Federal Reserve)官员对此举表示支持,因为从更长时期来看,欧洲经济更健康符合美国的利益,舒华茨补充谈到 。
舒华茨还谈到,石油价格的下跌也加剧了摇摇欲坠的欧元区经济的通缩效应。自去年6月以来,石油价格已经下跌了60%。“石油价格下跌造成的额外通缩效应可能是短暂的,但欧洲离2%的通胀目标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欧元区平均11.5%的失业率等其他因素,同样不利于欧洲铺就一条畅通的复苏之路。
量化宽松有用吗?
为了疗救通缩之疾,欧洲央行称,将在3月推出量化宽松计划这一“解药”。这是欧元区等待已久的一剂解药。欧洲央行行长马里奥·德拉吉(Mario Draghi)表示,该计划包括通过购买政府债券和私营部门资产注入1.1万亿欧元(1.3万亿美元),相当于每月注入600亿欧元(690亿美元),直到通胀率出现改善迹象。
吉兰认为,这一目标的实质是通过印钞加速通胀。投资者和消费者将会看到价格的上涨,所以,这一计划的出发点是推动经济活动。但欧元区的量化宽松政策已姗姗来迟。当较低的通胀率水平首次出现上升的警示信号时,美国已在逐渐取消6年前实施的量化宽松政策了。
吉兰谈到,在欧洲,决策者——不只是欧洲央行,也包括德国、芬兰、奥地利和荷兰——本应该更早考虑到防范该地区在8年中发生三次经济衰退的影响。每次经济衰退,都伴随着失业率的上升。“年轻人和年龄较大的人很难找到其他工作,所以,社会局势相当严峻。人们没有足够的钱用于开销。”
沙坦谈到,没人知道量化宽松计划会在多大程度上缓和欧元区的通货紧缩状况。“我的感觉是,通货膨胀率会稍稍上升,但上升幅度不会很大。这样的结果很好,也是必要的,但有些晚了。虽然通胀率不会反弹到2%的水平,不过较为宽松的政策是让通胀率不断反弹到合适水平的先决条件。”
同样值得一提的重要一点是,量化宽松政策在欧元区19个成员国的作用不会像这种政策在美国发挥的作用一样。“总体而言,欧洲解决这个经济问题的潜力和可资利用的渠道比美国更少。其效果可能也会更弱些,不过结果还很难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rganisation for Economic and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简称OECD)的经济学家埃克哈德·沃泽尔(Eckhard Wurzel)如是认为。
吉兰谈到,欧洲央行会购买政府债券,但这些投入不会出现在这个中央货币机构的账面上。欧洲央行是其成员国中央银行的联合会,举例来说,如果希腊政府违约了,那么,遭受痛苦的并不是欧洲央行,也不是德国,而是只有希腊自己。“欧洲央行告诉所有国家,自己将购买各种这类债券,但其负担会被放在各个国家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上。”吉兰谈到。“这个机构不会将欧洲的风险聚合到一起,而是让各个国家自行处理自己的风险。就好比说如果俄亥俄州的失业率高企,为其负责的只有俄亥俄州,而不是整个国家一样。这是个含义复杂的信息,并不能让人高枕无忧。”
不过德拉吉的计划得以实施的唯一途径就是得到强大德国认可。德国财政部副部长斯蒂芬·康培特(Steffen Kampeter)最近对CNBC谈到,欧洲并没有面临通缩漩涡的危险。他在12月表示,德国的消费者需求攀上了8年的最高点,并预测称,德国2015年的增长率会超过1%。然而,就在12月,德国昙花一现的通胀率又降低到了5年的最低水平。“你会看到,有人依然认为他们并没有通缩的风险,所以,他们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说服这些人。”沙坦谈到。
与此同时,就在量化宽松计划公布之前,已经陷入通缩的非欧元区国家瑞士最近宣布,将取消瑞士法郎对欧元汇率1.20比1的上限。“这会给瑞士经济带来极度的痛苦。”杰富瑞集团(Jefferies)经济学家戴维·欧文(David Owen)在《每日电讯报》(Telegraph)的一篇文章中指出。
随着瑞士经济的下行,欧洲央行希望压低欧元汇率,以便使欧元区与其他国家相比更具竞争力。目前,欧元对美元的汇率已触及11年来的低点。“尽管没有明确说明,不过德拉吉希望欧元与美元保持同等地位。”舒华茨谈到。
为了说明欧元状态的影响,沙坦谈列举了飞机制造商的例证——法国的空中客车公司(Airbus)和美国的波音公司(Boeing)。“美国的产品价格在欧洲可能会更高,所以,美国对欧洲的出口会减少。如果你在美国产生产品并卖到欧洲,那么目前的形势会让你更加困难。”他谈到。“相反,欧洲的企业则可以在美国提供价格折扣,同时还能保持持续盈利。”
中国问题
对全球经济增长放缓的恐惧也传到了中国。英国广播公司新闻频道(BBC News)报道称,15年来,中国首次未能完成官方制订的增长目标,这次错失的增长目标是7.5%,同时,通货膨胀率在12月也触及了近5年来的低点1.5%。自11月初以来,中国政府将人民币对美元的汇率压低了2%。
“中国依然在非常快速地增长,但速度已低于预期。中国现在还没有通货紧缩的问题。银行的账面上有很多贷款,它们可承担不起经济增长下行的结果,而且经济增长下行也会阻碍人们生活标准的提高。”吉兰谈到。
随着产品出厂价格随着石油价格的暴跌而下降,加之消费价格的下降,中国产品的出口价格也会降低,从而,这个国家可能将自己的通缩压力“出口”给其他市场。此外,中国的很多部门都存在产能过剩问题,其中包括钢铁、水泥、化工和太阳能电池板等。《每日电讯报》称,在最近6年中,整个亚洲的债务与GDP之比,已经从147%飙升到了207%,从而,这个地区也在经历类似于欧元区国家经受的痛苦。
不过吉兰谈到,“亚洲的问题与欧洲不同。在最近30年中,中国、越南和韩国等经济体的增长,一直依赖将产品销往欧洲和美国。将来再依靠这些市场是不够的。中国必须开发自己的国内市场。”
通缩之累
令人遗憾的是,通缩压力很难被限定在欧洲范围内。“欧元区是个庞大的经济体,规模与美国相当。”舒华茨谈到。全球各国的贸易关系高度相互依存,这些关系不但会跨洋运输货物,也会传输通货紧缩。另外,不断降低的石油价格也为全球的货币增加了压力。
欧洲央行的量化宽松计划应该可以缓解一些压力——可是能缓解多少呢?“价格水平的下降主要是由能源价格的下跌驱动的,能源价格是经济的一个刺激因素。各个国家之间的相对价格重新达成平衡,也增加了低通胀率的压力。”沃泽尔谈到。“可问题在于,通缩压力还会导致其他问题。通缩可能会进一步加剧,从而会增强人们的通缩预期,并进而导致不利的后果。”
通缩“传染病”可能会扩散到全世界。舒华茨谈到:“通胀预期被调低,而这种预期则会成为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
欧洲正面临通缩风险吗?
刚刚显露复苏态势的欧洲经济,再度引发市场的紧张情绪。根据最新公布的数据,2013年10月欧元区Markit综合采购经理人指数(PMI)由上月的52.2点下降至51.9点,失业率更是冲上12.2%的历史峰值。虽然全球金融危机以及主权债务危机爆发以来,欧洲实施了超大规模的质化与量化宽松措施,但实体经济受到的提振效果并不明显。今年初以来,欧元区物价指数增幅总体呈现下行走势,10月份CPI同比仅上涨0.7%,市场开始担心欧洲是否会陷入日本式的通缩困境。
日本是最近几十年来首个陷入长期通缩的主要发达经济体。在上世纪90年代,经济泡沫的破裂以及亚洲金融危机的蔓延,对日本经济造成了难以估量的冲击,投资需求不振、信贷严重紧缩以及人口老龄化等问题持续困扰着日本,并使日本经济进入了“失去的二十年”。时至今日,日本仍未完全挣脱通缩困境,在所谓“安倍经济学”推动下,日本物价指数开始上涨,经济复苏逐步提速,但未来的可持续发展仍面临较大的不确定性。
如今的欧洲,与上世纪90年代的日本确有几点相似之处。
一.同样遭受经济金融危机冲击,经济复苏持续低迷。
1992~1999年,日本经济在国内资产泡沫破裂以及亚洲金融危机影响下,实际GDP年均复合增长率为-0.05%。2008~2012年,在全球金融危机以及主权债务危机冲击之下,欧元区经济也陷入了年均复合增长率为-0.2%的低迷态势,尽管今年三季度出现些许复苏迹象,但全年预计仍将萎缩0.44个百分点。
二.内需明显不足,信贷紧缩问题严峻。
上世纪90年代房地产及股市泡沫的破灭导致日本家庭及企业的资产负债表急剧恶化,严重打击日本国内消费及投资需求,特别是产能利用率大幅下滑带动企业投资显著萎缩。不良贷款攀升也引发日本银行业信贷状况恶化,贷款意愿大幅下降,流动性紧缩情况严峻。随着本轮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以及主权债务危机的持续恶化,欧元区经济体特别是边缘国的家庭和企业资产负债表亟待修复,内需复苏进展缓慢,欧债危机持续恶化加大了经济复苏的不确定性,也使核心成员国私营部门风险厌恶情绪增强,投资消费意愿明显不足。自2011年四季度至今,欧元区制造业产能利用率连续7个季度不足80%,大大低于危机前水平,家庭消费也连续7个季度同比下滑,今年上半年消费支出总额与2011年同期相比存在2.2个百分点的缺口。与此同时,随着主权债务危机持续蔓延,欧元区的银行也面临岌岌可危的境地,不良贷款激增,风险敞口不断扩大。
值得注意的是,导致日本经济长期低迷的流动性陷阱,似乎在当前欧元区也开始显露身影。所谓流动性陷阱,指当一国的名义利率接近某个较低的水平,以至于货币当局已经无法再通过货币政策提振投资需求,此时即使发行再多的货币,也难以有效推动物价上涨的萧条格局。在“失去的二十年”中,尽管日本央行不断放宽货币政策,将利率降至接近零的水平,但仍无法促进贷款的显著增长,市场投资需求持续疲软。2011年末以来,欧洲央行推行了两轮长期再融资操作(LTRO),共计向市场注入了约1万亿欧元的流动性,基准利率也经过多次调整,最终降至0.25%的历史低位水平。但欧元区信贷需求疲弱态势难以扭转,私营部门投资仍显不足。
三.欧洲人口老龄化日益严峻,可能成为助推通缩的重要因素。
人口老龄化是日本长期通缩的重要推手。年轻人口比例下降,一方面导致劳动力供给萎缩,生产成本上升,进而对投资增长形成抑制作用,另一方面也影响社会总消费能力的增长,房屋需求量下降或停滞不前还会引发资产价格下跌。近年来欧元区人口老龄化问题也逐步凸显,截至2012年末,德国、意大利65岁以上人口占总人口比例已超过20%,希腊、葡萄牙也接近这一水平。人口老龄化除了导致社会投资消费增长放缓,还给公共支出造成较大负担,政府发债养老最终导致债务危机爆发,加剧了欧洲潜藏的通缩风险。
当然,欧洲与日本也有明显的不同之处。
日本经济在资产泡沫破裂之后陷入紧缩,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银行系统问题出现后,日本政府并未采取及时有效措施处理银行坏账,致使银行长期无法发挥金融中介作用。主权债务危机爆发以来,欧洲迅速推出欧洲金融稳定基金(EFSF)以及其后的欧洲稳定机制(ESM),并通过直接注资以及筹建银行业联盟等方式切断银行业与主权债之间的恶性循环。目前欧洲已在银行业“单一监管机制”方面达成一致,“单一决策机制”等问题也展开广泛讨论。尽管成员国的意见分歧和利益博弈令建立银行业联盟之路坎坷,但作为欧洲一体化的关键环节,这仍是其未来的必然选择。欧洲央行近日开始启动持续时长达12个月的银行业综合评估,这对于推动欧洲银行业走出危机具有重要意义。
总体而言,虽然欧洲经济已连续两个季度环比正增长,在一定程度上预示了其复苏趋势,但全球金融危机以及欧债危机的负面影响仍在持续,内需不足的困境难有明显改观,外需可持续性面临挑战,加之居高不下的失业率特别是持续攀升的青年失业率,以及人口老龄化问题,通缩对于欧元区而言并非遥不可及。虽然欧洲央行已将基准利率调至历史地位,未来可能还将推出第三轮LTRO,但货币传导机制失灵导致资金难以充分进入实体经济,碎片化的金融市场以及潜藏的流动性陷阱,可能加大欧洲未来面临的通缩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