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罗斯认为,很多认知貌似真理,其实是错的、不确定的。它们所谓的正确只是暂时的、等待证伪的。无论它们是通过归纳法还是科学主义得到的认识,都不足以垄断真理和科学,在自然科学领域如此,在社会科学领域更是如此。更荒谬的是,很多人把自然科学的方法和结论强加在社会现象的研究中,这如同把魔术方法应用到自然科学领域的炼金术一样,只能使炼金术身败名裂。社会科学是特殊的领域,研究者可以对研究对象施加自己的影响,在社会、政治、经济事物中,理论即使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可以是有效的,因为社会科学充满反身性,只要主流偏见足够强大,谬论也会在某些情况下变成“真理”,所以金融炼金术可以大行其道。
金融市场是反身性市场,它的决策不可能成为一个科学研究的命题,相反,它更像一个“非科学”的“炼金术”,因为金融市场中的决策评价取决于参与者们歪曲了的见解。正是因为参与者的决策并非基于客观的条件,而是对条件的解释,所以金融市场的根基是不确定的、是可错的。没有人能完全正确认识市场,任何所谓正确的认识都只能是猜测,它还须接受反驳和证伪。投资的过程就是不断提出猜想并让市场验证和反驳的过程,而不是用科学命题去决策的过程。在索罗斯眼里,金融市场是不确定的,这种不确定是根本性的、是绝对的,任何看法都可能错,任何错误都可能发生,它们本质上也就是风险。索罗斯思想的底色就是可错性、不确定性、认知的不完备性,也就是风险性。
索罗斯的哲学认知论让他怀疑一切,包括他自己。索罗斯谈到他为什么和罗杰斯分道扬镳时说,罗杰斯有个重大缺陷:“他极为藐视华尔街专业人才的精明”—尽管在这一点上索罗斯认为自己和罗杰斯看法相同,但是“罗杰斯却极为自信,从来不承认自己也可能犯错”,而“我却时刻相信自己也会犯错误”。。这道出了索罗斯内心的哲学根基:证伪主义。市场总是错的,我也总会犯错。这就形成了索罗斯对股市的根本判断:股市风险第一不确定第一,所以要想在股市生存必须时刻学会逃跑,因为投资本质上是在冒险。
说到风险,不得不说索罗斯的风险观。我们知道,风险是现代金融学的核心,但是现代主流金融学关于风险的定义和认知却被马科维茨及其门徒所垄断。马科维茨学派“大言不惭”地声称把金融研究带人科学领域(索罗斯最反对以科学的名义来研究金融市场),因为他们实现了金融的数学化。马科维茨学派用均值方差定义风险,他们认为风险是由收益的历史波动性来定义的,而且是可以计量的,致命的是他们用来定义的波动的数据是先验给定的。通俗地说,马科维茨根据历史上股价的波动来推导股市的风险。用过去来观察未来。索罗斯对此提出反驳。
第一,均值方差定义风险的前提是股票收益率的历史分布是正态的,是均衡状态,而索罗斯认为市场是非均衡的,其《金融炼金术》第一章开篇就是批判均衡理论。
第二,索罗斯认为马科维茨学派极度缩小了风险的范围。马科维茨的风险和索罗斯的不确定内涵不同,前者是通过给定数据分布计算出来的,是已知的,而索罗斯的不确定性根本就不能通过已知的给定事件来计算,而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事件。马科维茨派的均值方差理论把风险缩小了。按照马科维茨派的理论,最优的投资组合就是跟市场签订一份合同—投资者承担市场风险,市场向投资者支付平均利润。而事实上这仅仅是按照先验的数据来签订的合同,当遇到不可抗力、特别是黑天鹅事件时,这个合同的根基会轰然倒塌。长期资本公司在俄罗斯深陷泥潭遭遇破产就是因为遇到了非先验的事件,遭遇黑天鹅式的风险。举个简单的例子,马科维茨派的风险理论只是测平静海面上波涛的波动,对百年不遇的海啸无能为力,而真正的风险从来不在平时波澜不惊的海面上,而在百年不遇的海啸上。
1929年大危机、1987年大危机、1998年俄罗斯崩盘危机、2008年次贷危机,这些都是大海啸,这才是真在的风险,而在这些风险中破产的大多是信奉马科维茨学派风险理论的投资者,比如,长期资本公司、雷曼兄弟公司。这种海啸风险被马科维茨学派的理论当成小概率给予忽略,而这恰恰是索罗斯所在乎的。所以我们看到,越是金融市场动荡,索罗斯越兴风作浪,2007年他闻到金融危机海啸的味进,立马换下已经接班的大儿子再次出山。在整个次贷危机中,索罗斯领导量子基金纵横裨阖,翻云粗雨,2007年盈利32%, 2008年在绝大多数基金经理遭遇破产时还能盈利超过10%, 2009年盈利29%。此前也是,1987年美国股市大危机,索罗斯在暴亏的逆境下还能扭转战局,当年盈利14.1%;1998年俄罗斯金融市场大危机爆发。卢布一度贬值50%,索罗斯曾被曝出巨亏20亿美元,而长期资本公司更是以破产收场,即使如此,索罗斯还是绝地反击,借助他的回天之力实现化腐朽为神奇,当年量子基金竞盈利12.4%!从这里可以看到索罗斯眼光的狠辣和深邃。
第三,马科维茨学派以科学主义来定鱿风险,通过归纳过去的价格波动来给定今天的风险,这在索罗斯看来简直是胡闹。索罗斯哲学的根基是认知力的不确定性,是金融市场的彻底的可错性,是绝对不能接纳科学主义的,只能用金融炼金术。索罗斯反驳马科维茨学派:用证券的历史波动来定义未来的风险,这不是暗含了明天的波动可以根据昨天的特征加以总结吗?这大错特错,因为一个事件序列曾经以一定的频率出现,并不意味着它未来出现的频率也不会改变,相反,频率分布的发现很可能会改变事件出现的概率。
通过以上三个方面,一是均衡与正态分布上反对,二是风险范围上的反对,三是哲学认识论上的反对,索罗斯把自己和马科维茨理论为主流的当今金融界区分开来。由此,我们看到了索罗斯眼中的最大风险是人们受到主观局限约束而不自知、却自以为能够根据某种历史经验或“科学”归纳而对市场得到确定性的把握的“过度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