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家喜欢刻画以少胜多或以弱胜强的战例,我们耳熟能详的巨鹿之战、官渡之战、赤壁之战、淝水之战等,都是这一类。
孙子兵法与投资之道
文学家偏爱这类战例,是因为它们戏剧性强,诸如破釜沉舟、投鞭断流、背水一战等故事,过程惊心动魄,细节栩栩如生,既便于刻画,也易于流传。经过这样的文化塑造,久而久之,在外行眼里,感觉打仗就应当是这样子才显出水平。
孙子却坚决反对这么打。他在《孙子兵法》里说,“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也就是说真正善于打仗的人不过是战胜了容易战胜的人。
他还说:“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不忒者,其所措必胜,胜已败者也。”
真正善于打仗的人获胜,既没有智慧过人的名声,也没有勇武盖世的战功,他之所以能打胜仗,是因为不出任何闪失,谋划举措得当,他所战胜的是已经注定失败的敌人。
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虽然过程很精彩,本质上却是胜于难胜,是小概率事件,结果极为不确定,更不可复制。更为重要的,身为将者,让自己的少量士兵遭遇对方的庞大兵力,是率全军而投险境,犯了与李广一样草率鲁莽的错误。
所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当个故事听听可以,却不值得提倡。巨鹿之战,项羽破釜沉舟,率领数万楚军,全歼秦军主力四十万,但终究未得天下。
孙子所提倡的胜于易胜,其原理与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正好背道而驰,恰恰是以多胜少以强胜弱。
孙子在《谋攻篇》说,“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用兵的原则,有十倍于对方的兵力才包围敌人,五倍兵力才进攻敌人,两倍兵力要设法分散敌人,兵力相当,打得过尽量打,兵力比敌人少就要退,实力不如敌人就躲避,别打了,快逃吧。毛泽东的“集中优势兵力”和“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原理大概就是发源于这里。
以多打少以强胜弱,虽然看起来不漂亮,但是结果却是相对确定的,赢面远大于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而且不拿士兵的性命冒险,是一种战争的仁术。
当然光有压倒性的兵力也还不够,确保胜利还要前面讲过的“战胜不忒”,即不犯错误,否则的话就会被别人以少胜多了。赤壁之战中,曹操将战舰锁死在一起,淝水之战中,苻坚一开始轻敌,前锋遭遇失败后又变为畏敌,都是犯了致命的错误。
对比投资,价值投资之道也是一种胜于易胜之道,它同样高度重视确定性,追求在不确定中寻找确定。
对确定性的追求贯穿在价值投资的各个环节里。巴菲特曾说:“我并不试图跨过七英尺高的栏杆:我到处找的是我能跨过的一英尺高的栏杆。”“与其杀死毒龙,不如避开毒龙。”避开毒龙显然要比杀死毒龙容易,跨过一英尺高的栏杆显然比跨过七英尺高的栏杆容易。这就是能力圈理论,不轻易走出自己的能力圈,自然也不会轻易遭遇毒龙。看不懂的坚决不投,所以巴菲特躲过了世纪初的科网泡沫。
价值投资注重安全边际。自从第一次从他的老师格雷厄姆那里了解到“安全边际”的理念以来,巴菲特60多年从未怀疑这一理论。他用很通俗的语言解释这一理论:“我建一座能承重三万磅的桥,但却只让通一万磅的车;这样就算我大意失算漏放了一辆一万两千磅或者一万三千磅的卡车过去,也不至于桥毁人亡。”选择标的时也是如此,假设一只股票的价值是10元,而你是用8块钱买的,那么你就有了2块钱的安全边际,买的越便宜安全边际就越高。一旦拥有了安全边际,那么挣钱的确定性就大大提高了,赚钱也就变得容易了。
价值投资不相信奇迹,而相信概率。概率思维可以说是理性投资、价值投资的一个基础。芒格认为如果你在投资中没有掌握它,就像在玩踢屁股游戏中缺了一条腿。他把投资比喻为赌马,“我们要寻找一匹获胜几率是二分之一、赔率是一赔三的马。”
巴菲特同样精于概率思维。芒格评价这位老搭档:我与巴菲特工作这么多年,他这个人的优点之一是他总是自觉地从决策树的角度思考问题,并从数学的排列与组合的角度思考问题。
巴菲特非常善于从概率出发进行预期收益匡算,“如果我认为这个事件有90%的可能性发生,他的上扬幅度是3美元,同时他就有10%的可能性不发生,它下挫的幅度是9美元。用预期收益的2.7美元减去预期亏损的0.9美元就得出1.8美元(3X90%-9X10%=1.8)的数学预期收益。”
听大师讲起来,一切似乎并不复杂,不过是胜于易胜的数学版本。然而,由于我们大脑的思维方式是经过漫长的基因和文化进化而来,这种进化里充满了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传奇故事。这些故事诱导我们偏离概率思维,使我们看不清事实的真相,进而在投资时偏离赚钱的本质。相信传奇故事的是博傻群体,相信概率思维的是理性投资。
能力圈、安全边际、概率思维……所以这些都是为了确保“胜于易胜”。当然,这只是从结果而言,如果从过程来看,如何建立正确的思维方式、如何发现并谨守自己的能力圈、如何确定安全边际、如何基于概率进行预期收益匡算等等,又是极其艰难的过程。大师们的云淡风轻背后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就如孙子兵法讲胜于易胜,背后却是“五事七计”的反复演练推算。价值投资是以过程之难换结果之易,博傻却是以过程之易换结果之难。难与易的这种辩证关系,亦不可不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