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供给侧改革:1983-1989年
1.促进经济政策转向供给侧的原因
80年代初的经济危机之所以促使政府转变了经济政策方向,原因在于当时的德国经济出现了凯恩斯主义无法解决的体制性问题(严重的财政危机)和结构性问题(产业结构落后,对外贸易连续逆差)。
严重的财政危机。进入70年代后,社会福利开支持续增加,国家机构人事费用膨胀,财政刺激计划呈现固化趋势,政府财政年年都出现巨额赤字。各级政府通过信贷和发行政府债券来弥补赤字,导致政府债务规模在整个70年代都几乎保持了10%以上的增长速度(除1973年为9.3%)。1981年底,政府债务总额超过2441亿马克,相当于1982年一年的财政支出。
财政危机带来了一系列的衍生问题:
连续多年的巨额财政赤字已经不只是经济周期下降的产物,而是成了结构性的、相对固定化的现象,极大地限制了政府通过逆周期财政支出来刺激经济的能力。
巨额的债务利息给政府带来沉重负担。1983年联邦政府预算中,国债利息支付达310亿马克,占预算总额的12.3%,成为仅次于“社会”和“国防”的第三大支出项目。
政府新增债务在全国新形成的货币资本总额中的占比从1969年的10.3%上升到1981年的37.6%。政府举债需求推升了无风险利率,挤出了企业和家庭的筹资需求。
财政困难使得政府内外为寻找出路和推卸责任而争吵不休,破坏了当时的经济发展氛围。
产业结构落后,对外贸易连续逆差。进入70年代以后,德国在经济结构调整方面进展缓慢,给钢铁、采煤、造船等传统工业部门的长期维持性补贴延缓了结构变革的进程,对发展电子等新兴部门的意义认识不足,在生产率上远远落后于日本,产能利用率持续下降。
在经济赖以增长的出口领域,德国日益受到来自日本的挑战。1963年到1977年,在世界重要工业品进口总额中,德国供货的钢铁下降0.3%,机器设备下降0.9%,汽车下降6.1%,电器电子下降2.1%,精密光学仪器下降6.7%。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日本供货的钢铁上升16.7%,机器设备上升7.5%,汽车上升14.6%,电器电子上升10.2%,精密光学仪器上升12.4%。
1979-1981年,德国的对外贸易连续三年出现逆差。国际上对马克的信心开始下降,马克出现贬值趋势。为维护币值对外稳定,联邦银行不得不维持了紧缩的货币政策,进一步限制了通过逆周期货币政策实施经济刺激的可能性。
2.供给侧改革的提出
1982年10月,政府改组,基民盟主席赫尔穆特·科尔当选总理。科尔在其《施政纲领》中宣称:“新政府的经济革新方向是:不要更多的国家干预,而要更多的市场经济;不要实行集体负担,而要让个人做出成绩;不要僵硬的结构,而要更多的灵活性,更多自身的主动性和加强竞争能力。”具体而言,新旧政府在经济政策上的区别主要是:
施密特政府的经济政策偏向“需求侧”:要摆脱1980年开始的且尚无明显复苏迹象的经济危机,就要依靠“市场+国家”的力量,所以政府财政的增长幅度不能压缩过多,社会福利不能削减过大,以免造成需求萎缩。
科尔政府的经济政策偏向“供给侧”:过去国家拿得太多,花得太多,管得太多,损害了私人企业的利润收入,削弱了投资的意向,挫伤了人们的进取精神。要扭转这种局面,必须采取“多市场、少国家”的经济政策,减少政府干预,发挥企业能动性。为此,政府财政的增长速度必须大大放慢,福利网必须编得稀松一些。对于企业利润与雇员工资的关系,新政府改行“多利润、少工资”的政策,因为只有雇主等高收入者才有能力进行带有风险的投资。
3.供给侧改革的实践
整顿财政,削减社会福利,压缩政府开支。科尔政府上台后制定了整顿财政方针,要求各级政府每年的财政支出年增长率不超过3%,以降低“赤字率”(政府赤字占GDP的比例)和“国家率”(国家支出占GDP的比例)。在社会福利方面,通过延迟养老金调整时间、降低失业者养老金缴纳基数、提高医疗费用自付比例等途径减少了在社会福利上的支出。
1983-1989年, 政府赤字减少,债务增速下降,“赤字率”和“国家率”逐渐降低。
减轻企业和个人税负。1984年公布《减税法》,分 1986年、1988年和1990年三个阶段进行减税,从而实现了税收份额从1982年的23.8%降低到1990年的22.5%,达到30年来的最低水平。税收体系得到调整,降低了直接税比重,调低了所得税和工资税的累进税率,使税法体现出促进经济增长的性质。
控制劳动力、能耗等企业成本的增长。1982年底,劳工部长明确要求工会在1983年上半年暂停提高名义工资。1983-1989年间,德国劳动者工资增幅达到历史最低水平。
70年代的两次石油大提价促使西方发达国家大力节省能源消耗,1985年,工业国石油消耗量平均减少到1973年的63%,而德国更是减少到61%,再加上80年代油价低迷,企业的能耗成本大大下降。
放松管理,推进私有化。有关联邦资产私有化和参股政策的总体方案于1985年3月26日得到联邦政府的批准,在这一计划中,联邦政府将减少在8家大公司中的参股,如将大众汽车的股份从20%减少到14%,联合工业公司的股份从100%减少到74%,汉莎航空的股份从79.9%减少到55%。
1982年,联邦参股25%以上的工业企业共950家,参股出资总额约21亿马克,占当时工业部门所有股份公司和有限股份公司总股本的约1.6%。经过十年的私有化过程,到1992年,联邦参股企业的数量和总份额均下降了约一半。
德国在所有制变动的问题上采取基本稳定的政策。例如,对大众汽车厂等公司中国有股份的出售,前后经历了几十年。对于大企业的破产也相当慎重,例如80年代初,德国电气总公司(AEG)濒临倒闭,政府出手帮忙改组,使裁员数量压缩了一半。
推进产业结构升级。一是对于钢铁、煤炭、造船、纺织等“收缩部门”和“停滞部门”,进行“有秩序的适应”,严格控制财政补助金,压缩生产、人员和设备。二是对于农业、采煤等有战略需求的部门采取“有目的的保存”,通过调整整顿,将该部门最重要的实力保存下来。三是对于电子、核电站、航空航天等新兴工业进行“有远见的塑形”。在整体进行财政整顿的背景下,各级政府在科研与发展上的经费投入在1981-1985年的年均增长率为4.1%,超过了不到3%的财政支出平均增速。此外,政府还大力推广汽车、纺织等产业的自动化生产技术。制造业产能利用率从1982年的75%左右提高到了1989年的近90%。
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协调配合,保证币值稳定。无论是在凯恩斯主义盛行的时代,还是在供给侧改革的阶段,战后德国始终坚持物价稳定优先的货币政策取向。尤其是在科尔政府上台后,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在短期刺激中发挥的作用下降,联邦银行可以更加专注于币值稳定的目标,对内保证了相对其他西方国家更低的通货膨胀率,对外提高了国内产品的出口竞争力。
在这一时期,德国政府对马克的国际化采取了非常谨慎的态度,因为制造业是德国的核心产业,马克的国际化容易带来本币的升值,将不利于制造业的出口。
4.供给侧改革的影响
正面影响
国家支出比例、财政赤字、新债务减少,经济政策重获信任,国家内部重建稳定。
经济实现稳定增长。1983-1989年GDP平均增速达到2.6%
通货膨胀得到控制,居民购买力提升。1981-1985年,居民收入提升速度与物价涨幅接近,而1986-1990年,居民收入提升18%,物价只上涨7%。
贸易逆差得到扭转,实现顺差逐年增加,出口和进出口余额跃居世界第一位。
德国马克由于其内部稳定、适用范围广和不受限制的可兑换性,发展为1979年建立的欧洲货币体系的实质上的“定锚货币”和第二大国际储备货币。
80年代经济的稳定增长和财政状况的改善,成为德国重新统一的坚实基础,使得后来的东西部之间的大规模转移支付成为可能。
供给侧改革实施的80年代期间,德国的登记失业率一直保持在8%左右。究其原因,就是在产业升级的过程中,一部分过剩产能被淘汰,一部分传统工业实行了自动化,造成就业人数减少。1976年到1985年间,钢铁工业从45.6万减少到21.7万,纺织工业从34.2万减少到23.1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