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并运用好易错性和反身性这两个概念都不太容易。作为参与者,我们常常需要做出决定并采取行动。但是,如果我们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可能是错的,并且行动也可能无意中造成负面效果,我一上一本书是指《易犯错的年代》。一译者怎样才能比较有把握地采取行动呢?要是能有一个坚持终极真理的原则或信仰体系供我们参照就好了。但遗憾的是,理想化的东西并不一定能得到,终极真理是人类目前的智识无法企及的。那些声称已掌握了绝对真理的意识形态一定是错误的。只有看到这一点,才能阻止人们接纳此类意识形态。
无法获得终极真理的说法并不排斥宗教观念。相反,当获取知识的能力到达极限时,信仰的大门便会敞开。如果我们不能依据知识做出决策,就相当于承认我们无法避免对信仰、宗教或世俗观念的依赖。宗教信仰在历史上的地位一直举足轻重,只是从启蒙运动以来成为例外,崇尚理性的光芒暂时盖过了宗教信仰。因此,20世纪是由非宗教的世俗意识形态主导的。既然启蒙运动世界观中的谬误因素显得越来越突出了,宗教信仰的地位便又一次变得显赫起来。
科学在本质上也是一种意识形态,但因其无法证伪,故既无法驳倒宗教信仰,也驳不倒世俗观念。然而,我们在行动时,最好先假定我们可能是错的。即便宗教教义无法被证明是错的,我们的理解也不能被证明是正确的。
说到这里,我一直在循着波普的思路阐述,我倒希望再进一步挖掘一下。波普认为,我们可能是错的,我在分析时用的假设是:我们肯定是错的。我称之为彻底易错性原理。我的论据是:我们能够对现实有一定程度的理解和领悟,但我们了解得越多,未知的领域也会越多。面对这个移动靶,我们往往会把自己所学到的林林总总的知识过度地应用到某些领域,而这些知识其实已不再具有解释力了。因此,即便对现实的合理解释也会注定被曲解所取代。这个观点有点像彼得原理(PeterPrinciple),彼得原理是:有能力的员工会被提升到更高一级的职位,直到他不能胜任的职为止。
我的观点在认知语义学那里得到了支持。以乔治?莱可夫为代表的部分学者认为,语言是用隐喻象征来表达,而不是依靠严格的逻辑表达。隐喻是指把从一个情境中的观察结果或属性特征移植到另一个情境中,但很难避免的是这个移植过程会一步步走得太远。这一点在科学方法中看得最清楚。科学是获得知识的最有效、最成功的途径。同时,它也与“我们肯定是错的”这样的彻底易错性假说相抵触。但这个过程走得太远了,由于自然科学取得了成功,社会科学家们就会想方设法去模仿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
再看看古典学派的经济学理论,其使用的均衡槪念其实就是对牛顿物理学模仿的结果。在金融市场上,预期是起到关键作用的,如果认为市场会趋向均衡,那就是不符合现实的。理性预期理论更是离谱,认为营造了一个均衡成为常态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现实要服从于理论而不是理论去适应现实。这就是彻底易错性所造成的结果。
社会思想家的研究无法达到科学方法的规则和标准,但是他们还是寻求用科学的外衣加以包装以获得承认。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Freud)认为自己的理论在他所处的领域能决定事物的发展进程,因为它是科学的理论。(当时人们认为科学定律是确定性的)。波普则揭开了他的面纱,并说明他的理论无法根据波普的框架接受检验,因而也就不是科学的理论。但是,波普并没有深入探索。他没有发现社会现象研究遇到自然科学研究中所没有遇到过的障碍——反身性和人类的不确定性原则。一般均衡理论和理性预期理论距离现实太遥远了,这说明,一种能导出合理结论的研究方法如果被过度使用的话,该方法就不再有用了。
假如我所持的异议都能得到广泛支持,且一般均衡理论和理性预期理论遭到拋弃的话,它们就不再是彻底易错性的例子了。这也反映出我的理论的致命缺陷:它不一定正确。如果说波普走得还不够远,那我就是走得太远了。我们不可能处处都犯错,错误观念是可以得到纠正的。
我的理论怎么办呢?它就是个易扩散的谬误。它不可能正确,否则就会落入说谎者悖论的境地。如果说它是科学理论,那它将被证明是错误的,因为按照波普的方法论框架,一个反例就足以对一个理论证伪。但是彻底易错性并不是科学理论,它只是个有待论证的假说(workinghypothesis),不过同时它的解释能力相当强大。彻底易错性理论有助于识别那种刚开始看起来自我强化但后来却弄巧成拙的事物进程,因为这个理论假定,有用的理论会被过度应用,直到其丧失作用为止。其实在我的投资生涯中,我识别出的忽涨忽跌过程比实际发生的要多。通过试法我对其中多数都不予理睬。彻底易错性原理强调的是,参与者对现实的理解与真实现实之间存在鸿沟,并把错误观点作为历史因素加以重点关注。这样,对历史就可以有一个启发性的独到解释。当前发生的事件就是佐证。我认为反恐战争是个错误观点,或错误的隐喻提法,致使美国声名狼藉,让世界也不得消停。目前发生的金融危机也是因错误理解了金融市场的功能所造成的。
彻底易错性和易扩散的谬误这两个槪念是我的思想特征。它们乍一看给人以负面印象,但其实不是。不完美的事物恰恰是可完善的事物,彻底易错性说明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在我的定义里,开放社会是个不完美的社会,是个有待进一步完善的社会。开放社会催生希望和创造力,尽管开放社会时常会受到冲击威胁,历史上也不乏令人失望的经历。不完美的理解、彻底易错性、易扩散的谬误——尽管都是些听起来让人不舒服的词汇,但我对生活还是相当乐观的,主要是因为我的概念框架总会引导我不断使生活变得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