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爱
对于投机者而言,投机就是生命.唯利是围的投机者不会让其他的事物占据他们的生活,即使有,也只是暂时的。
在我人生初期,就已经把金钱这尊神从它的神坛上请了下来。但;我的同事、投机者、经纪人和其他人可不是这样。
有那么一个让我经常想起的人,从他的行为方式来说,他是那种相当不寻常的同股市完全融为一体的人。与任何可形容的角色相比,投机最适合他的形象。他住在维也纳,他的隐居生活是被电传打字机.各种各样的年鉴、全世界股市行情的纸条以及堆积在他办公室的各种金融杂志填满的。只有当他赚钱的时候,这种隐居生活才会变得明朗起来。
对他来说,存在的只有墙上的图表以及他自己头脑中的数字,一切其他的东西都是无关紧要的,他的时间安排也是由股市决定的。带着呆滯的目光,他大踏步地走过街道,毫不注意四周的东西。他不看橱窗里的皮草大衣,不看珠宝店里的钻石项链,也不看度假海报上的漂亮姑娘。他如同一匹赛马一样戴着眼罩。在他前面只有一样东西:股市。打雷下雨也好阳光明媚也好,对他来说只有一种天气是重要的,那就是股市的天气。他跑步去证券交易所,为的是在开市的第一声钟声响起前到达那里。而股市闭市的钟声对他来说仿佛就是一记丧钟。
幸运的是,他回到家后还能够继续他的那份享受。他在办公室通过电传机和电话同世界各地建立联系。股票、債券、外汇和原料就是他生活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认为自己很幸福。
如同人们所说的那样,他狂热地着魔于投机。所有事物都同股市相联系,所有事物都会影响到股市。当他剃须的时候,他想到“吉列",当他用打字机打字时,他想到“雷明顿”当他订一份冷饮时,则想到“可口可乐"。日常生活中的每一种产品对他来说同时又是一种股票:他衬衣的棉花、他领带的丝绸、他咖啡里的糖等,所有原料都可以用来投机。对于春天,他只知道“巴黎春天"的股价,对于蒙特卡洛,他只认识“摩纳哥海滨浴场公司”的股票。
有一天早晨,他比平常更匆忙地来到证券交易所。收音机刚刚播出了一则关于一家公司的不利消息,而他对这家公司做了看跌的投机。他感到很高兴,不是为了获得的盈利,而是一种心情上的满足。四个台阶一步地匆匆登上交易所的阶梯,他的耳边已经响起行情下跌的旋律。他没有受过训练来欣贯莫扎特或者巴赫,但他能够准确地区分行情上涨的大调和行情下跌的小调。
股市中的蒙娜丽莎
“这过道上的梯子是做什么的?我可不愿意挑战命运,从它的底下走过去。这会坏了我大事的."
他突然一惊,如同胸口挨了一拳。在梯子顶部,一个金发女郎正冲他微笑。他站在那里看着她,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这真是胡闹,我要疯了。”他想,“她不是冲我微笑吧?”然后他消失在交易大厅。但这个微笑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他几乎看不到对他来说极好的行情价格,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他听不到同事们的祝贺声,那个奇怪的微笑还总在那里,他觉得在他四周始终能看到它。最后,股市的钟声第二次响起,但他的脑子里还是想着女郎的事情.在往外走的时候他还会看到那金发女郎吗?没有.她不在那里.连梯子也不在那里....好像是他梦到了这一切。在街上,他走得比平常稍稍慢了点,仿佛所有东西都有了意义。在橱窗里的模特中,他看到了金发女郎。一串钻石项链映照着一个灿烂的微笑,年轻的姑娘微笑着邀请他去旅行。
回到家后电话铃响了,但他不去接听。电传机发出啪嗒啪嗒的打字声,他懒得动弹去查看。这个晚上只有很少的电报从他的办公室发出,对于收到的电报,他根本懒得打开。他不再关心国外股市的收盘。纽约、芝加哥、布宜诺斯艾利斯对他来说已不存在。当夜晚来临时他无法人睡。他的人生经历在他眼前一幕幕地闪过,没有微笑的空虚岁月,充满冒险,但只是无人相伴的投机冒险。直到第二天早晨他做了结算,并沉醉于一个荒唐的念想,他一定会重新见到那位金发女郎,然后一切都会彻底改变.时间仿佛停滞了一样,他极其不耐烦地等待着交易所的开市。
可那位年轻姑娘却不在那里,他感到很失望。他的同事们觉察到,在他作为股市投机者的人生中,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思考不是股市行情的事情。收市的钟声一响,他就精神涣散地离开了。
嚷,她在那里,在她作为交易监督人的父亲的包厢里!通过敞开的窗户,他看见姑娘正在镜前梳理她长长的金发。突然,他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仿佛碰撞出火花,他好像对她说:“等着我!"她的回答是:“好的!”
在回家的路上,他经历了一场真正戏剧性的感悟。到家时,他已作出了一个决定。他立即着手安排。这才是生活,近在咫尺,他终于想要抓住它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发送了许多电报,交付委托,但这次不是为了导入新的投机交易。与此相反,他解除了他所有要履行的责任,他填补了他卖空的股票,卖出了他买空的交易。在一周之内,他清算了他所有的业务。然后他到国外去旅行,拜访他的业务伙伴、清算他的账户、收回款项,解除业务,并最终关闭了这些账户。
在旅行的最后一天,他彻底清算了他的所有账户,并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取了回程的车票。现在,真正的生活将要开始了,他将把他的钱存入银行,再也不想股市的事了。他还要再去一次交易所,但只是为了待在交易监督人那里。他想抓住那姑娘的手,带着她离开,然后像童话里所说的那样,和她“幸福地永远生活在一起"。他正憧憬着未......“我终于找到你了!这个星期我到处打电话找你!”
这是他的一个老朋友,是一个经纪人和股市投机者。他们正好坐在一辆车上。
“你想象一下,”那人继续说道,“我发现了一项世纪投机,一种非同寻常的东西."“我对此不再感兴趣,我离开股市了。"
“你疯了,这可不是个好玩笑。我们不能丧失时间了。你听着, 这是涉及....
“这没有什么意义。我不是刚刚说过了嘛,我放弃了。投机交易我受够了。”
“但你听我说,你很快就会看到.....
他试图表示抗议,但他的朋友已经滔滔不绝地开讲了。
“我们必须购买皮革,纽约交易所的生皮革。这是一个极有把握的建议。尽管行情已经上涨了,但它还会涨,会大涨。俄国人购买所有他们能够得到的皮革,他们慢取所有的皮革。在全世界的市场上,在阿根廷,在加拿大,人们都能碰上他们的代理人。他们造成了商品的短缺。在德国的鞋厂由于皮革短觖已经不得不停工了。"这个经纪人激动地劝说着。他属于那种会为一个点子而激动的人,充分利用这个点子,并把自己的激情传递给别人。
“你要知道,”他继续说道,“皮革的价格变化同其他产品是没有什么关系的。皮革是副产品。人们不是为了皮革而宰杀公牛,而是为了牛肉。如果一种原材料的价格上升,在通常情况下也会刺激它的生产。比如说紫铜,当几年前紫铜价格上涨时,人们就会重新开采已经长时间闲置的铜矿。同样的是生胶,以及不久前威士忌的情况。谁知道,现在是否正在镍的生产方面出现类似的苗头呢。
“但在皮革方面是完全不同的。它的价格可以无限制地上升,因为只要肉的需求不变,屠宰场就不会增加宰杀的数量。但目前对公牛肉的需求却没有在增加,甚至在减少。人们更多是吃小牛犊的肉。在美国,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吃猪肉、鱼类和禽类,而素食者的数量也在不断增加。所以你会发现,对于皮革生产来说不会存在大幅增长的前景。
“那在事物的另一方面情况又是怎么样呢?是一个无法估量的上升需求。俄国人成吨地出口他们产自堪察加半岛的鱼子酱和龙虾,他们拿赚取的外汇做什么?他们用这些外汇购买能够得到的所有皮革。
“你可以用一个士兵做例子。他的靴子、皮鞋、皮带和弹药包,所有一切都是用皮革制成的,靴子还包括夏天的靴子和冬天的靴子。你想象一下,全世界有多少土兵呢?有多少军队需要从头到脚进行装备呢?有多少发展中国家的人们还没有鞋子穿呢?还有8.5亿的中国人呢?
“现在你总不会还说我没有道理吧! "从地理到政治,如雨点般接连不断的论据,一切都是为了论证一个观点:必须购买皮革。
“亲爱的朋友,在目前这种紧张的国际局势下,必须投机于皮革。一旦在世界上的什么地方闻到了火药味,就会需要皮革。”
“我不想对此争论什么,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再重复一遍,我从投机交易中抽身而退了。”
“好吧,我不想逼迫你,但,如果你改变想法的话可以随时告诉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两人谈话后分手告别。我的朋友在他的卧铺包厢度过了艰难的.夜。直到东方破晓,他仍然辗转难眠,他梦见了靴子、中国公牛和刚刚开始发展的素食主义,梦见了弹药、杀鸡的屠宰场和俄国的靴底,最后,他又看到了在梯子上的金发女郎。
“现在必须买猪肚肉!”
当他旅行结東匆匆回到家时,家中景象看起来完全不同于以往了。不再有墙上的统计图表,不再有行情纸条和电传机,所有这一切都在旅行前就被送走了。在他剃须时,他不再想着‘ 吉列”股票:在他穿衣时,不再盘算棉花的行情;在他打领带时,也不再考虑丝绸的报价。第一次,他在镜子中看到了真正的自我,有些皱纹,显得很疲惫。他开始考虑问题,并同镜子中的自己进行对话。
“你疯了,你不能一天之内就抛弃一切。一个人不可能这么容易脱胎換骨,褪一层皮可不像脱掉一件衬衣那么容易。”
不自觉地,他习惯性地走到电话那里,拨通了他经纪人的号码“请你为我在纽约股市购买所有期限的X份皮革合约。"
这个委托太巨大了,达到了他资金的极限。他必须把他在银行的所有金额都作为保证金交付。
于是,他静静地坐在他的写字台旁,重新着手起他的业务。电报又开始发出,电传机又重新被安装好井突突地发声工作。然后为了他的皮革合约,他又重新踏上了每天去交易所的路。他感到很幸运自己没有错过这次机会,并已经开始盘算他未来的盈利。他不再向监督人包厢的方向张望。他又开始感到担忧。他再次变成了早上第一个到、晚上最后一个走的人,总是待在交易大厅角落里的固定位置。
德怀特.艾森豪威尔总统邀请苏联部长会议主席尼基塔赫鲁晓夫做穿越美国的旅行。这是一场重大缓和的开端,和平共处和裁减军备被摆上了议事日程。人们试图忘记靴子和弹药包,皮革的价格下跌了。
我的朋友失去了他投入的资金,而这些是他的全部财产。就这样,友好的世界性事件惩罚了这个未完成爱情童话的主人公。
我也从中遭受了一些损失。我也同样没能顶住“毫无瑕疵”的推理以及成就的诱感。但我没有受到什么惩罚,因为我比他更早买进了皮革。很多其他的世纪投机也是这样以失败而告终的。
剩下的只有耐心等待,看看下一个世纪投机是什么,我当时这么想道。
在我写完这个故事后,我把它读给我的朋友,即故事的主人公听.他仔细地听着,点头同意,不动声色,最后意味探长地说道:“很有意思,安德烈,但我想跟你说:现在必须买进猪肚肉! "